呼兰王妃8 别离
普通的钥匙开普通的门,
普通的爱情等普通的人。
普通的钱买温存,
普通的家求安稳。
普通的心,普通的沉。
普通的酸,普通的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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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“母妃……”
“嗯?”
“你还能记起我父王吗……”
……
“能啊……”,女郎摸了摸怀中男孩冰凉的脸,苦涩地笑了笑,“不管过了多久,每次一闭上眼睛,我都能看见他。”
男孩躺在母亲怀里,无力地眯着眼睛,听着这番话,后知后觉地笑了。
寒风吹地他的额发飘抚着他的额头。他干涸苍白的嘴角流下一溜腥红的血,顺着脸颊滑下。
“那以后,母妃一闭上眼,是不是也能看见我……看见我们。”
男孩的话很轻,在寒风中嗫嚅着让人听不清。但他说地格外重,咬牙切齿的。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说出来的话。
“母妃一定……要记得我啊。和记得父王一样……”,拓归哽咽着,用血肉模糊的手抓着呼兰碧的衣襟,冲着她说,“不要因为我……因为我错杀了妹妹,就把我忘了……”
拓归指间的鲜血渗进了呼兰碧的衣裙,猩红的颜色刺地她双眼酸涩生疼,像是直直地要落下泪来。
草原夜空中星星点灯,照着这对拥在一起的孤儿寡母。宁静的夜里,呼兰碧能够清醒地听见,远处的犬吠声已经越来越近……
嘈杂而混乱的犬吠声,在空阔的草原上越演越烈。茹毛饮血的飞鹰走狗,闻着血腥和肉味而来……
这个宁静的普通的夜里,正在进行着玉卓罗草原上最残忍的刑法——犬刑。
对象,是一个六岁的孩子。
一个,纵虎错杀了西疆帝爱女的孩子……
所谓犬刑,就是在犯人身上栓一只犬铃,再放八只饿了两天的青牙獒犬,让犯人在不断奔跑又不断被撕咬后,被八只獒犬啃噬而死。
犬刑最为残忍的,便是最大限度地利用和摧残人的求生欲。
任何动物都无法抵抗求生的本性。
所以戴着犬铃的人呐,只要有一点力气,便会满草场地跑,满天地地叫,躲避獒犬的追扑。
而越跑,铃铛便会摇地越欢,响地越彻……
经过训练的獒犬们,也会越饿,越兴奋……
犬刑,便是要这样,让你拼命地求生,费尽最后一丝力气,最后一口唾沫,最后心如死灰地被一口一牙地咬死在犬牙之下。
一个活蹦乱跳的人,凄厉地叫唤了一晚上,然后百般挣扎后,变成了一具柴骨。
犬刑,是一种最践踏生命灵性的刑法。
它是那么无情……无情到,无情到以至于犯人在精疲力尽、遍体鳞伤的瘫在地上,阖上双目任獒犬咬破喉咙的最后一刻,会觉得……
会觉得……早点躺下等死该多好。
今晚,六岁的拓归,已经被八只獒犬,整整追了两个时辰了……
堪堪藏身在树林之中,他背靠着一棵参天大树,躺在母亲的怀抱里。他已经伤地太重太重了,衣衫褴褛,血流如注,气若游丝……
这片胡汉交界处的小小的树林,成了他最后的藏匿之处……
他血肉模糊的右脚上,就锁着那只拳头大的犬铃。足足有半斤重的犬铃,拴着他纤细的脚腕,如今被拖在地上沉默着。
但只要他稍稍一动,右脚腕上的铃铛就会欢快地叮当响。
不远处的獒犬,就会闻声追来,你一口我一口地将他撕成碎片。
……
犬吠声越来越近,像是混在风声中呼啸而来。夹杂着这些畜牲鼻子的抽息声,越来越近。
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……
呼兰碧握着拓归冰凉粘腻的手,只觉得冷汗渐渐沾湿了她的后背。
拓归的脸颊苍白地让人害怕,乌黑柔软的发丝攀附在他的脸颊上,随着他的呼吸微弱起伏。
鲜血不断流出来,体温不断冷下去。
她的男孩实在伤得太重了,太重了,如同一只精疲力尽的待宰羔羊。
他的眼睛渐渐无力地眯起来,手心一点一点凉下去……
这样下去……就算不被獒犬咬死,她的小拓归也会流干血,死在这片树林里,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。
这个绿眼睛的小男孩,他才六岁啊……
她的孩子,他才六岁啊……
这个小小的孩童,是稚宁和她唯一的结晶。是她少女时代的爱情,还有那段光华美丽的爱情生活的唯一的凭证……
造化弄人,彩云易散。
本来,就没有人规定你要幸福。
但她曾经活过,作为一个幸福女人活过。怀中的这个叫“拓归”的小男孩,就是最有力的证明。
他太重要了,重要到,就算错杀了贺里,到了要被执行犬刑的时候,也能让她这个坐母亲的不管不顾地追出来。
一个女人的心思,到了要抉择的时候,总是昭然若揭的,不是吗……
“母妃……”,拓归嗫嚅着说,“不要抱我太紧……疼……”
呼兰碧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她因为紧张,抱地太久了。
她的小男孩,全身都是伤,只要稍微力气大点,都能碰出一手一胳膊的血。
他伤口太多了,密密麻麻……就算用衣服布料裹,也怎么裹都裹不住。除非把整个人包成粽子,才能止住那丝丝缕缕渗出来的红血。
“不疼……拓归不要疼……”,呼兰碧手忙脚乱地解释,用手捂住他冰凉的双颊,“马上,忍一下就能没事了……”
“铁匠已经去找马了……你忍一下就能得救了……乖……”
她手忙脚乱地捧着拓归的小脸,对他说着话,“不要睡,听母妃的话……千万不要睡……”
树林外的狗吠声此起彼伏,忽远忽近。呼兰碧明显地听见,有脚爪踩踏枯叶的声音,窸窸窣窣地传来……
风吹树林,发出波涛一般的叶响,此起彼伏,莎莎凉凉。柔软的叶,刀剑一般的涛声,在风中扩散。
林外,是饥肠辘辘的八只青牙猎犬。
林中,是寡母抱着不省人事的孩子。
……
一个是急不可耐,一个是心跳如鼓。
慌乱之中,拓归感觉一股温热的暖流,一滴一滴地流淌到他的脸颊上。
此刻,母亲比重伤的儿子还要害怕和紧张。
没有人比呼兰碧更清楚。
清楚每一次失去,都是永远。
昏天黑地之间,她感觉一双小手,微微地握着她的掌心。
拓归用轻轻的,都快要听不见的声音对她说,“母妃……我刚刚,就要看见父王了……”
“他的眼睛好蓝,和天一样……”
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感动一时间占据了呼兰碧的心,她握着拓归那双冰凉的小手,眼泪和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。
“别……不要……”
“不要和他学……”
你父王是个和老天爷对着干的,整天只会折腾自己的阳寿,你千万不要和他学……
我宁愿你以后寻寻默默,平安无事。
在我看不见的地方,没心没肺地长大,混吃等死到老。如果可以,再拐个女孩子一起过,让你有个小家……
剩下的,母妃还没来得及想好……
不过只要你活下去,以后可以留给你以后慢慢想……
2.
“王妃!马来了!”,老铁匠气喘吁吁地跑来,牵来了一匹花白的老马到孤儿寡母面前。
小拓归已经不省人事地晕倒在了呼兰碧的怀里,他冰凉的小手被母亲攥在手里,鲜血染红了王妃的衣衫。
追随稚宁多年的老铁匠气喘吁吁地拉了缰绳到呼兰碧面前,急忙解释到,“是匹汉营的老军马,肯定认识往边塞的路。肯定能带着小皇子跑往汉营!”
“玉卓罗和汉庭已经停战六年了,汉人不杀女人孩子!”,老铁匠焦急地看着眼前的孤儿寡母,一口气说了下去,“汉人信佛道的多,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汉人很信这个!把小皇子载入城去,能保一条命!”
“外面呢?”,呼兰碧心急如焚地看着昏迷过去的拓归,开口问铁匠,“外面还有几条狗?”
“还有四条,阴魂不散的。”,铁匠说,“我是抄山路来的,不然连人带马也被它们咬死了。”
“这么多……”,呼兰碧咬了咬牙。
“乌和密!”,她捧着儿子冰凉的脸颊,突然看着铁匠问道,“你有几个孩子?”
老铁匠乌和密被这无厘头的问题问地一愣,但看着王妃认真坚毅的神情,依然回答道,“三个,两男一女……男孩一个十岁一个八岁,女孩最小,今年六岁,和小皇子一样大。”
“都好小。”,她自顾自地说,“都是离了父亲活不了的孩子……”
正在此时,她怀中的拓归发出一阵嘤咛,声音细微地气若游丝。
呼兰碧看向铁匠,“乌和密,你照看拓归这么多年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。你本是一宗之长,六年中却带着这个没爹没妈的孩子,碾转草原,无处放牧……还为此,家族反目,妻离子散……”
“你为了拓归,险些让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也饿死。”,呼兰碧吸了一口气,“我和稚宁都欠你的……”
外面的狗吠声依然,只是眼前这个年轻女人的声音,像是一道清光,驱散了恐怖的阴霾。
乌和密只感觉心中一片沉重和欣然,喏喏应声,“属下不敢。”
“外面有四条狗,追一匹老马和一个不省人事的孩子。”,呼兰碧看着拓归脚上那只沉重的犬铃,目光如炬,“要是这样,拓归怕是到不了汉营,就让它们给吃了……”
“王妃……”,乌和密突然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母亲。
月光滑落在呼兰碧洁白柔美的面庞上,照耀着她美艳异常的容貌,一时间镜花水月一般。
此刻,像是没有谁比她更宁静,更坦然。
“乌和密,到这种时候了。我这个做母妃的,也不能总麻烦着别人了。”
她轻轻地摸上小拓归的脸颊,对着不省人事的他,虔诚而无奈地轻语说,“愿长生天佑你。”
3.
今晚没有月亮,星星却布满了天空。
老马用它一拐一拐的腿脚,按着熟悉的记忆,驮着昏迷不醒的孩童远去。
滴滴答答的鲜血,从马背上流下。
腥甜的气息,顺着风流淌扩散。
饥肠辘辘的青牙猎犬,正寻找着囚犯,流淌着唾液。
贪婪的侩子手,又怎么经得起鲜血的刺激。
为首体格最大的獒犬仰天高呼一声,一场血脉喷张的蚕食已经摩拳擦掌。
此时,夜空中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,穿过风流,流水般刺入了獒犬的耳朵。
那一刹那,四条獒犬同时回首。
只看见在树林边,站着一个年轻女人,她握着一只犬铃,站在上风口,轻轻地抖动挥舞。
铃声那么清脆,亮地人耳目一惊。
风吹起她被血染红过半的衣衫,散发着浓郁诱人而熟悉的血液气息。
那声音和气味,都让猛兽张狂。
月色夜空之下,呼兰碧听见了獒犬咬牙磨齿的声音,那么清晰,那么逼近。
老马驮着小皇子,稳步行走在去往汉营的官道上。
而獒犬们,早已摩拳擦掌地冲她而来。
她握着铃铛,看着汉营的方向,自顾自地说,“千万不要因为母妃没有陪你长大,就忘记母妃啊……”
“以后闭上眼睛的时候,也要能看见我好不好……”
“我,就和你父王在一起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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